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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業說明:這是大二修詹康老師「但丁的神曲」課程的期末作業,要求是仿照神曲的風格寫一篇兩三千字的內容。主角、引路者、罪行和懲罰等可以自行設計。

地獄篇-第七層第四環
罪行:愉快犯、異常殺人者
懲罰:變成石人,在山丘上試圖互相傷害,受飢餓、疲勞與心中無法滿足的獵奇慾所苦。


      全知全能的上帝呀!微渺的常人若要成就自身推動歷史,是否有條捷徑,即使那是充塞血污、臟器與肉團的暗紅甬道?



      鉛灰的漠原上滿佈著礫石,遠方逐漸現出了一座座高低起伏的石丘,隱約能聽見沈悶的撞擊聲。奇異的是,那些石丘的外緣似是蘊著生命,不斷地蠕動、凸起或凹陷下去。


      行至半途,導師【註1】回過頭來,指著那片綿延的山丘說:「這裡受那位至高者的意志所塑,剛才形成不久。這是不滿足於富足生活,渴求極致喜樂的異常者的屬地。」


      待到近處我才看清,那些石丘的外緣是許多尊高崙(Golem) 【註2】。這些石像笨拙地向山丘頂前進,不時滾作一團,落到平地。越接近頂端,它們的形貌就越向人靠近一分,但顏面僵硬,手指也無法如靈長類一般屈伸抓握。

 

      山丘上的石人們朝彼此的胸腹、喉部攻擊,徒勞地撓下些許石屑,不多時便又滾下小丘。我的心口受撞擊聲震動,思維卻感到壓抑遲滯。眼前所見稱不上殘酷,卻滿溢死寂與麻木。但很快,我就體驗到自身的淺薄。


      離我們最近的高崙在一次滾落後注意到我,開始邁動雙腳朝我們奔來。石像面上應是眼窩的部位燃燒著兩簇火焰,青灰的天空也不能掩蓋分毫光芒。我從未在其他受苦的靈魂眸中見過如此激烈的渴望,一時驚慄地跌坐在地。

 

      導師這時卻並未出口斥責,也未拉我起身逃跑,只不發一語注視那高崙。高崙在奔向我們的半途就開始崩解,到面前時已只剩一顆頭顱,眼窩中的火焰兀自跳動著。


      「如果你能表達你的意志,」我平復心中的震顫之後說,「受刑者啊,請以語言這蘊藏意義的姿態【註3】,告訴我你的來歷吧。」

 

      那頭顱先是發出喀喀的呻吟聲,而後答:「我感覺得到你鮮活的心跳與流轉的血肉,生人……」頭顱沉寂了一會,接著道:「我來自千本櫻花盛開之地【註4】,是被繩索絞斷頸椎【註5】的人,請你告訴全世界,我是一個好人。」【註6】


      聽至最後一句,我的頸後竄升一股涼氣,同時又有熱氣從心口上湧。他就是那個吃了家人遺骨、姦殺幼女並食其血肉,使某項文化產業遭受毀滅性打擊的殺人鬼宮崎勤!

 

    懷著與己不相干的憤恨與好奇,我繼續問:「我不想評斷你的事蹟,但你何以認為,做了那樣的事後還能見容於世間,並從不悔改?」


      頭顱眼中原本變得平穩的火炬,現在又漸漸旺盛起來:「是愛啊!生人,我愛著人類。人類最高貴的價值所在,不正是由祂所賦予的肉體嗎?精緻而絕美,骨血皮肉內臟──尤其是未成熟的女體,堪稱是自然藝術的終點,神予人自身最佳的禮物呀!」

 

      接著,頭顱又發出喀喀的聲響:「在我之前,早有許多人注意並挖掘這份寶藏,網路上多的是熱愛獵奇圖片的人。肢解、排列、展示、烹煮……相較之下,為滿足貪欲或怒火而殺人,怎比得上純粹的愛呢?」


      我的嚮導突然拉起我說道:「走吧,他已經敘述完這裡大部分的理念了。」然後朝山丘的另一端行去。我終究忍不住心中的疑惑,問:「老師,先前我總是自認能理解那些罪惡靈魂的情感,但這次的……」


      老師彷彿知曉我的疑惑,開始為我解惑:「他們也是社會的一份子,只是位於常態的邊緣,處在偏差之內【註7】。在物質豐足,各項功能快速發展的社會中,屬神性的道德並未獲得良好的整合,造成了名為脫序(anomie)的病態現象【註8】。

 

    這些失去可依附的理念的人,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,試圖抓住現實生命的元漓之氣,卻總是罔然【註9】。你當把握心中牢固的信念,不可受了蒙蔽。」


      我聽得似懂非懂,正要回應,一邊卻有個高崙向我們搭話:「親愛的老闆【註10】,你願意駐足一會,與我說話嗎?」

 

      我轉頭望去,仍舊無法從石像身上看出任何得以與他人區別的特徵,於是簡單地問:「你是誰?」


      「他們永遠找不出我是誰,有人說我是醫師或律師,有人猜測我是猶太人或不列顛人【註11】。是我讓霧都陷入更加深沉的血色渾沌之中,也是我讓社會朝向公平與正義,我是調皮的傑克(Saucy Jacky) 【註12】。」


      是那位殘忍謀殺了多名可憐女子的兇手,電影、小說與樂團中的常客啊!儘管我如世上眾多刑警偵探一般好奇他的真實身分,他後面說的話更加引起我的注意,此時的我已然上鉤:「連續殺人犯,極惡的食人魔竟說自己助長了正義,難道你想說死去的妓女是罪有應得的嗎?」


      那顆頭顱的眼火跳動了一下,似乎對妓女一詞有所反應:「我的出現,讓政客與人民正視伊莉莎白女王的遺澤【註13】。若不是我的殘虐與幽默,嗜血又憤慨的大眾與媒體哪會關注這些社會底層的居民呢?看看現在我故鄉裡那些牽著狗喝茶看報的紳士們,其他國家的流浪者哪裡有如此好的待遇?」


      我知道自己拙劣的兩片唇瓣無法勝過這兩簇狡狹的火焰,就與老師繼續向前。這次老師並未替我解惑,我只能慢慢思索這一路上的經歷。

 

      對於以痛苦、淋漓的血肉為樂的他們來說,一般的懲罰只會使他們發掘出愉悅,滿足變態的慾望。就算是變成石像,對於不會悔改的他們又有什麼意義呢?老師說我該把握信念,不受蒙蔽,我的信念又是什麼呢?我能明確判斷他們的價值錯了,卻又無法以理性說服自己……。意識到自己正變得昏沉之時,我隱約聽到了老師的嘆息:「可憐的孩子,願你不受價值虛無的侵擾,不遭理性牢籠的束縛……」【註14】
我的意識就在這裡中斷了。




註釋:
【註1】導師是德國社會學家韋伯(Max Weber),本篇中偶爾會引用涂爾幹(Émile Durkheim)的理論。
【註2】高崙(Golem),或稱魔像,斯堪地納維亞神話中具生命的土人,在許多遊戲中被作為機械傀儡來使用。
【註3】米德(Mead)的理論認為,人類與動物的關鍵區別在於能否使用語言這一有意義的姿態來溝通。
【註4】指日本,千本櫻是指大量櫻花盛開的情景。
【註5】日本的死刑是絞刑
【註6】宮崎勤,東京・埼玉連続幼女誘拐殺人事件的犯人,先後綁架、傷害及殺害四名年紀介乎4—7歲的女童,然後拍攝裸照猥褻、姦屍、吃屍、飲血。據報導曾對其治療師說「請你告訴全世界,我是一位好人。」這樣的話。由於其住宅被發現有大量色情動漫書刊,使得動漫產業遭受毀滅性打擊,社會對御宅族貼上負面標籤。
【註7】統計與社會學概念,在常態分布中的兩端是為偏差,此指價值觀上與普遍的社會規範牴觸。
【註8】脫序,一種失序、失去規範的狀態。來自涂爾幹(Émile Durkheim)。
【註9】摘錄自韋伯〈學術作為一種志業〉
【註10】開膛手傑克(Jack the Ripper)是於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期間,在倫敦東區的白教堂一帶,以殘忍手法連續殺害至少五名妓女的兇手著稱。犯案期間,兇手多次寄信到相關單位挑釁,第一封信即以「親愛的老闆」(Dear Boss)起頭,日後便以此稱呼兇手寄發的第一封信。
【註11】開膛手傑克的真實身分眾說紛紜,這幾種身分均有人懷疑。
【註12】兇手寄發的第二封信之署名。
【註13】指英國1601年頒佈之濟貧法,後多經修改,形成今日研究社會福利體系的經典對象。
【註14】韋伯討論現代社會的危機其中兩項:價值虛無與理性化牢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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